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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旅大咖说|孙若风:王维的旅居与诗居

文章出处:未知 │ 网站编辑:admin │ 发表时间:2024-06-09

  文学博士,高级记者,博导。原《中国文化报》总编辑、文化旅游部科技教育司司长。现任全国旅标委主任,全国文体康旅装备联盟理事长,中央美院理事会副理事长,中国文化产业协会文化元宇宙专委会首席专家。工信部工业文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甘肃省委宣传部与兰州大学共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凯发娱乐6666官网。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中国工业文化发展中心、中国农业出版社顾问。

  唐代的王维是中国文化长廊中引人瞩目的幽士。他的诗作以描写清幽之境见长。如《鸟鸣涧》:

  历代人们都叹赏王维“以动显静”和“以声写静”的艺术技巧。在这首诗中,诗人便是以花落、月出、鸟鸣这些动态和音响来显出春山月夜之静。这种寓动于静,寓声于静的效果凯发娱乐6666官网,也就是钱钟书先生所说的“寂静之幽深者,每以得声音衬托而愈觉其深。”(《管锥篇》第一册)

  但是,我们对诗中这种“静”、“动”关系的认识不应该停留在表现技巧的层面上。

  诗人意兴清幽、心灵澄净,与静谧、幽柔的景色悠然相会,诗人的心融化于万物,又拥抱着万物。但他并没有失去生活的激情,没有压抑个体生命的冲动。诗人的心境虽幽静却不枯寂凯发娱乐6666官网,他超然绝俗,独步尘外,这样才能敏感地回应那花落、月出,鸟鸣。据此,我们可以说,诗中的“静”,显示出诗人淡泊的胸襟凯发娱乐6666官网,诗中的“动”,乃是诗人个体生命冲动的脉搏凯发娱乐6666官网。而这一切,又恰恰与玄言诗的精神相通。

  王维早年有进取之心,对生活充满热情,其诗也激情澎湃,意气昂扬凯发娱乐6666官网。“新丰美酒斗十千凯发娱乐6666官网,咸阳游侠多少年”(《少年行》),少年豪气,咄咄逼人;“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老将行》),老将雄风,虎虎生威。经过政治上的挫折,本已有佛学思想的王维,又变成了“以禅诵为事”的佛教徒,“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他退隐田园,远离世事凯发娱乐6666官网,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诗佛”。他还有一些阐释佛理的诗,如《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其一)云:

  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如是睹阴界凯发娱乐6666官网,何方置我人?碍有固为主,趣空宁舍宾?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

  王维认为,只要有红尘之念,便会有死生的忧虑和人生无常的痛苦凯发娱乐6666官网。只有了悟非空非有、亦空亦有的“空”理,才能在精神是获得解脱。

  但王维毕竟没有彻底地遁入空门,没有熄灭生活的热情之火。他自言“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但在他的很多诗歌中,“静”并非是佛家的空寂凯发娱乐6666官网、枯索,而是充满生活情趣的恬淡、静谧,而“动”的介入,更逼透出难抑的生机和活力。如:

  空山新语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王维之幽,深而不僻,静而不死,清而不冷,它是一个遗落尘外又生气勃勃的世界,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生活世界,王维才能既跨迈流俗,又享受着生活乳汁的滋润。

  玄言诗人就很推崇“幽人”。嵇康云:“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酒会诗》),孙绰云:“暧暧幽人,藏器掩矅”(《赠谢安诗》)、陶渊明云:“凤隐于林,幽人在丘”(《命子诗》)。“幽人”遗物弃累,飘然尘外凯发娱乐6666官网,却又不拒绝生活的乐趣。在《酒会诗》中凯发娱乐6666官网凯发娱乐6666官网,嵇康感叹“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这里百卉吐芳,崇台高跱,林木交纷,玄池戏鲤。酒会之中的人,轻丸射鸟,纤纶获鱼,又诵诗咏歌凯发娱乐6666官网,饮酒挥琴,其乐无穷。在这样一个生意盎然的氛围中,他们遥思“幽人”,与“幽人”在精神上相契相融,换言之,他们也就是这个充满生机的天地中的“幽人”凯发娱乐6666官网。

  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有客赏我趣,每每顾林园。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或有数㪷酒,闲饮自欢然。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物新人惟旧,弱毫文所宣。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君其爱体素,来会在何年?

  幽居生活并非一潭死水,幽居之士也并非形若槁木,心如死灰。这里有琴有书,有酒有友,有灌园和修蓬庐的劳动,还有对生命、形迹的热爱。幽而不暗,幽中别有洞天,这是俗人无法企及的光明、灿烂的“桃花源”。

  由此可见,玄言诗人对“幽”的追求和理解与他们的玄学精神是一致的,与王维的“幽”也是相通的。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的“幽”已经有些索寂、凄寒了,不复有往日之“幽”的热烈。但是,他那“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高,正同于玄言诗人远离混沌的高蹈;那“孤鸿”的缥缈身影,更使人想起玄言诗人“望风梳羽”、“企首鹤立”的清姿。他们或是蓄势待发,或收翅欲棲,都与那冲天一飞相关联,这样的飞翔是作者个体生命的震颤和个体生命力的勃发,与王维的“静”中之“动”透露着同样的消息。

  古代的诗学家也常常钟爱于“幽”。唐末司空图在其《二十四诗品》中时时提及“幽”,如“白云初睛,幽鸟相逐”(《典雅》)凯发娱乐6666官网、“可人如玉,步屧寻幽”(《清奇》)、“似往已回,如幽匪藏”(《委曲》)。他也仰慕“幽人”:“载瞻星辰,载歌幽人”(《自然》)、“忽逢幽人,如见道心”(《实境》)。司空图笔下的“幽人”也就是“畸人”凯发娱乐6666官网、“高人”,他“真”、“素”、“默”、“和”,形如“独鹤”,“矫矫不群”,与白云俱往凯发娱乐6666官网,与清风同归,他的周围有碧桃、红花、飞瀑、修竹、美酒、雅琴。显然,我们在司空图这里,既可以听到玄言诗人和王维的回响,又可以看到后来苏轼的“缥缈”之“影”凯发娱乐6666官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古代文人在“幽”的曲径中越走越远,以致人世隔绝,很难再听到“人语声。明代竟陵诗派标举“幽情单绪”,“孤怀孤诣”凯发娱乐6666官网,钟惺在《诗归序》中说:“真诗者,精神所为也。察其幽情单绪,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而乃以虚怀定力,独往冥游于寥廓之外。”这种远离人间烟火的倾向在古代就有人批评凯发娱乐6666官网,明清之际的钱谦益讥之为“以凄声寒魄为致,此鬼趣也”(《列朝诗集》丁集)。但后来的这些“幽”的追寻者,也并非对生活就完全冷漠了,“鱼出声中立,花开影外穿”(谭元春《太和庵前坐泉》)就流露出他们没有泯灭的生活热情。

  “幽”通向超拔。超拔是人的精神需要。人有发展自身,丰富自身的本能,这就决定了他们力图越过流俗、越过平庸,不断向上追求。这是一种开拓,一种面向新境界的进军。它常常是单枪匹马,孤军深入。尘俗被甩在后面凯发娱乐6666官网,理想的高地在前面召唤。这种寻幽,注定是一场孤独的跋涉,寻幽者必须忍受孤独的煎熬,但他们也因为孤独而获得远离尘世的自信,孤独成为他们前行的路标,因此他们常常为孤独而自豪。在他们的诗中凯发娱乐6666官网,孤鸿凯发娱乐6666官网、独鹤成为原型,不时掠过长空。“幽”自身不是目的凯发娱乐6666官网,但由于它指向超拔,所以,仅仅是“幽”,就足以令人兴奋、欣喜。“幽”成了作者价值的证明。

  “幽”通向自然。在封建社会,人们在浊世之中难以找到一片净土,只好将眼光转向大自然。山水草木以其自然真性给人以启示,人也将其返真归朴的理想寄托于山水草木,山水草木成为“道 ”的象征。寻幽者都不约而同地走进了自然,涉及“幽”的诗篇几乎都不出山水草木的范围,这决不是偶然的。他们向自然倾诉着理想,自然是他们的知音。他们向自然寻求着慰藉,自然是他们的伴侣,他们在与自然的相互亲融中排遣着孤寂。他们向自然叩问“道”的王国凯发娱乐6666官网,自然是他们的向导,借助于自然,他们与“道”化为一体。他们深信,当他们激动地扑向自然时,也就是扑向“道”。自然是他们真正的家,身心疲惫者在这里啜饮生命的泉水,绝望者在这里等候希望的晨曦。

  “幽”中充满生活的乐趣。寻幽是精神上的一次孤独的旅行,但不拒绝生活。寻幽源自个体生命的冲动,出自对生命的热爱,他们只会投入生活,享受生活凯发娱乐6666官网。他们不会对生活麻木、淡漠,不会当苦行僧。纯朴而洋溢着活力的生活,给他们以身心的滋润,使他们只致勃勃地一直前行,无怨无悔。尤为重要的是,在他们看来,“道”蕴含在万物之中,体现在生活之中,尤其是陶渊明以来,人们总是能在生活中感受到“道”的温馨,他们身处于生活的怀抱之中,也就是身处于“道”的怀抱之中。宋以后,随着封建帝国的衰落,残阳斜照也投射进“幽”的小道,使“幽”带上了几分苦寒,昔日生活的热烈似乎也有所消减,但是,这里仍有生命的火的闪动,它也没有成为生活的荒原。